今日芳樽唯恐浅——读丰子恺先生的《缘缘堂随笔集》

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-05-10 14:56:27


今日芳樽唯恐浅

——读丰子恺先生的《缘缘堂随笔集》

 

丰子恺先生平生爱喝酒,常以酒徒自居,他最爱喝绍兴酒,也喝家乡的杜搭酒(一种家酿的白酒)。酒与他的人生,与他的漫画、随笔,乃至与他的交友,都难解难分。

读他的漫画和随笔,时处可见描写喝酒的滋味与情趣,无论是独酌,还是与友人共饮,无论是回忆祖母、父亲饮酒,还是笔下的癞六伯、钓虾者等,种种喝酒的人事和情景,都活灵活现,给他的作品,蒙上一层特别的韵味。

丰子恺先生的漫画中,如《小桌呼朋三面坐,留将一面与梅花》、《相逢意气为君饮,系马高楼垂柳边》,直见深情豪气;《看花携酒去,酒醉插花归》、《田翁烂醉身如舞,两个儿童策上船》、《主人醉倒不相劝,客反持杯劝主人》、《三杯不记主人谁》,体现返朴归真;《草草杯盘供语笑,昏昏灯火话平生》,犹如心有千千结,借酒消愁绪。

而在他著名的《缘缘堂随笔集》(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)中,就有《辞缘缘堂》《癞六伯》《清明》《忆儿时》《吃酒》《湖畔夜饮》《沙坪的美酒》等文章,有写到祖母、父亲吃酒的,有与友人共饮的,有自己独酌的。这些随笔,以酒入文,读来似乎都有一种酒的醇香。

在《辞缘缘堂》一文中写到:冬天……廊下晒着一堆芋头,屋角里藏着两瓮新米酒,菜橱里还有自制的臭豆腐干和霉千张。”这“新米酒”就是桐乡一地家酿的“杜搭酒”。

在《癞六伯》中,写到桐乡一地的“时酒”:“时酒,是一种白色的米酒,酒力不大,不过二十度,远非烧酒可比,价钱也很便宜,但颇能醉人。因为做酒的时候,酒缸底上用砒霜画一个‘十’字,酒中含有极少量的砒霜。砒霜少量原是无害而有益的,它能养筋活血,使酒力遍达全身,因此这时酒颇能醉人,但也醒得很快,喝过之后一两个钟头,便完全醒了……”喝醉了酒的癞六伯形象,栩栩如生。

在《清明》一文中写到上坟酒:主持上坟的,除了张罗雇船上坟,还得置办晚上的‘上坟酒’。吃上坟酒是宗族内一年中难得的一次聚会。

《忆儿时》中写到回忆儿时的第二件乐事便是“父亲的中秋赏月,而赏月之乐的中心,在于吃蟹”。丰子恺的父亲中了举人后科举便废,一直赋闲在家。他最喜欢喝酒吃蟹,自七八月起直到冬天,要吃上近半年蟹,这喝酒吃蟹的高潮便是中秋夜。

而专门写吃酒的就有好几篇文章,如《吃酒》《湖畔夜饮》《沙坪的美酒》《酒令》等。

《吃酒》一文中,丰子恺专门写到了吃酒的几种情境:一是早年在日本留学期间,常相邀好友共饮的故事。一天,风和日暖,他与友人黄涵秋乘小火车前往风景胜地江之岛游玩,两人踞坐一塌共饮。“两瓶正宗,两个壶烧”,同写异国他乡的一段酒缘。二是与老对手老黄,在上海城隍庙一家素菜馆春风松月楼相约吃素酒的故事。,逃难到桐庐,与当地盛家老伯的吃酒情缘。四是在杭州西湖边,看一位摆刻字摊的男子,在里西湖钓虾吃酒的有趣故事。

最有韵味的饮酒,莫过于《湖畔夜饮》中写到他与老朋友郑振铎的那次湖畔夜饮,读来似乎杭州西湖也带着微微的醉意了,让人不自觉地醉倒在浓郁的酒香里。,丰子恺从重庆返回江南定居杭州,郑振铎专程到杭州看望多年的老友,晚上两人在西湖边丰子恺的湖畔小屋相聚共饮话人生。阔别十年,老友相逢,一杯解千愁,又有数学家苏步青的诗:“草草杯盘共一欢,莫因柴米话辛酸。春风已绿门前草,且耐余寒放眼看”来佐酒,连桌上的酱鸡、酱肉、皮蛋和花生米,也变得多余了。回忆20年前,与老友们在上海新世界对面晋隆西菜馆楼上吃酒的趣事。20余年过去,曾经一起吃酒的夏先生、匡互生均已作古,刘薰宇远在贵阳,方光焘不知又在何处。只有他们自己仍旧在一起共饮。想到此,两人又喝了两大杯。1948328日夜里,丰子恺在湖畔小屋作《湖畔夜饮》一文,载1948416日《论语》第151期。这无疑是丰子恺写酒友最感人的名篇之一。

《沙坪的美酒》,写到他在重庆时喝酒的兴味。丰子恺爱酒也是有选择的,他最爱绍兴花雕。,他却喜爱沙坪坝的美酒。当时激起他晚酌的兴味其中有一个原因,就是,尤其是日本无条件投降后,他的酒味越吃越美酒量越吃越大,从每晚八两增加到一斤。他说:世间的美酒,无过于沙坪坝的四川人仿造的渝酒。我有生以来,从未吃过那样的美酒。

,回到江南,定居在杭州时,又有正宗的绍兴酒喝了,可是他反而怀念起沙坪坝的渝酒,原因是,每天晚酌的下酒物,不是物价狂涨,便是盗贼蜂起;不是贪污舞弊,便是横暴压迫。沙坪小屋中晚酌的那种兴味,已经不可复得了。可见丰子恺先生的喝酒,也完全是因环境、心情而定。

《酒令》中,丰子恺写到他小时候,家里的人一起吃酒,玩“击鼓传花”似的行酒令,种种与酒有关的趣事,历历在目。同时,他还写过儿时惯见的祖母、父亲喝酒的种种情景。丰子恺先生爱酒,还受到家里人耳濡目染的影响。

丰子恺先生也因为好酒,曾闹出不少趣事。

故事一,衬衫当纸。1922年,丰子恺从日本回国,到浙江上虞春晖中学任教,与同在春晖的朱自清、朱光潜等人结为好友,大家常小聚畅饮,谈谈说说,非常投契。有一次,丰子恺酒后兴致大发,想要谱曲,却苦于手边无纸,于是脱下了身上的白衬衫,随手将曲谱写在了上面。墨迹淋漓,衬衫从此再也洗不净了,但丰子恺照穿不误,颇有几分竹林名士的潇洒风度。后来朱光潜回忆起这段时光,说“那时我们都喜欢喝酒,因为酒后见真情,我最喜欢子恺雍容恬静的态度。”

故事二,台湾无好酒。19489月,丰子恺与女儿丰一吟等抵台湾。这是丰子恺第一次踏上宝岛台湾的土地。在台北,丰子恺遇到了不少新旧朋友,大家一起喝酒闲谈,说古论今,热闹而快乐。美中不足的是,台湾没有他爱喝的绍兴酒。在上海的学生胡治均得知后,马上买了两坛绍兴花雕酒,托人带到台北,丰子恺大喜,在开明书店举行了一次“绍酒宴”,让江南去的朋友过了一次酒瘾。有一天,丰子恺在台北中山堂举行个人画展,作家谢冰莹临场观画,劝丰子恺在台湾定居,丰子恺笑答:“台湾是个好地方,四季如春,人情味也很浓。只是缺少一样东西,我不能定居。”谢冰莹问是什么东西?丰子恺颇为幽默地说:“绍兴酒!”在场的人都应声而笑。说起这段小插曲,年过八旬的丰一吟阿姨是当时的见证人。有一次,我问丰阿姨:“当时,真的因为没有绍兴黄酒,丰子恺先生才不高兴定居台湾的?”丰阿姨笑眯眯地说是真的,当时丰子恺先生确实是这样想的。

故事三,和尚差点开了戒。丰子恺写过《怀太虚法师》一文,我在重庆与太虚法师最后的会面,。那天我请客,邀在家、出家的七八位好友叙晤,作为对重庆的惜别。我不能忘记的,是我几乎教他开了酒戒……”。就在这次素席间,丰子恺因不知道太虚是不是喝酒(席间也有一二位出家人喝酒的),便拿起酒杯敬他,太虚因为高兴,正与邻座畅谈热烈,不注意时居然将酒当茶喝了一口,连忙吐出,居然也不生气,只微笑道:“原来是酒,我当是茶。”引得满座大笑起来。

故事四,醉倒西湖边。丰子恺与浙江大学教授郑晓沧相交甚厚,同住在杭州时,常在一起饮酒。有一次,两人前一晚喝醉了酒,第二天,丰子恺写信给郑晓沧,让女儿送去,情态毕露。

“晓沧先生:昨夜湖楼畅饮,以诗佐酒,共入酩酊,为西糊增光不少!今晨弟本思走访,恐先生尚有宿酲,未便打扰,即着小女一吟持柬代候,即祝晨安!”

“相逢意气为君饮,醉倒西湖垂柳边。”戏改唐诗,以博一粲。三月六日晨弟子恺叩。

“醉翁之意不在酒。”丰子恺笔下的缤纷世相中,酒文化的内容随处可见,无论是“三杯不记主人谁”的大醉,“人散后,一钩新月天如水”的怅然,还是“家家扶得醉人归”的温暖,表面书写酒意,而本质上却直见人性,酒里酒外,书里画里,细细读之,思味再三,处处给人以极大的人生启示,“休对故人思故国,且将新火试新茶,诗酒趁年华。”正因为如此,人类千百年来才乐此不疲,正因为如此,他的文与画,至今百读不厌。

在丰子恺先生看来,喝酒与做人一样。他曾用酒道出了对老师弘一大师的景仰。他说,做人好比喝酒;酒量小的,喝一杯花雕酒已经醉了,酒量大的,喝花雕嫌淡,必须喝高粱酒才能过瘾。文艺好比是花雕,宗教好比是高梁。弘一法师酒量很大,喝花雕不能过瘾,必须喝高粱。我酒量很小,只能喝花雕,难得喝一口高梁而已。但喝花雕的人,颇能理解喝高梁者的心。

丰子恺先生曾在《吃酒》一文末尾写道:写这篇琐记时,我久病初愈,酒戒又开。回想上述情景,酒兴顿添。正是:‘昔年多病厌芳樽,今日芳樽唯恐浅。’”爱酒如斯,亦至诚至真。

徐玲芬于桐乡

2018422




编者按

    今年是丰子恺先生诞辰120周年,422日,又一个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,桐乡市女作家协会在石门缘缘堂举“人间四月天,走进缘缘堂”读书活动,姐妹们相聚一堂,重温经典,畅谈阅读《缘缘堂随笔》的心得体会,现将大家撰写的读书笔记,在本平台陆续推出,以饷读者。

桐乡市丰子恺纪念馆

桐乡市女作家协会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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