蟹酿橙:看宋人怎么吃螃蟹

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-05-18 23:00:1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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蟹酿橙:

看宋人怎么吃螃蟹

◎蓝紫青灰

橙花

  一到秋天,果贩都变得文雅有学问了。水果市场里堆成山的柑橘橙柚,红黄青绿都有。好几家在摊位上竖了块牌子,水果的包装箱翻个面废物利用,瓦楞纸表面凹凸不平,他们用黑色记号笔在上面写出最朴拙的字,和最有名的水果广告诗:“一年好景君须记,最是橙黄橘绿时。”——苏东坡应该问他们收取广告费。

  我买了几斤橙,付钱时顺口问小贩,怎么想起写这句苏东坡的诗来,好应景,有学问。小贩找着零钱,浑不在意地说:“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写的,别人写了,我们就跟着学。”

  好吧,苏东坡的润笔费没了。我买了橙,回家做一盏宋朝人最喜欢的蟹酿橙。

  蟹酿橙是一道传世久远的古代名菜,南宋林洪撰写的《山家清供》里有详细做法:橙取大的,在上部三分之一处切开,掏去橙肉和瓣膜,倒去橙汁,只留少许,蟹取蟹膏、蟹黄和蟹肉放在橙盒内,盖上橙盖,插一支牙签固定,放在蒸笼里,用酒、醋、水蒸熟,佐菊花酒吃。这样蒸出的蟹,既香又鲜,虽然座中无菊,但手中有酒啊,持螯赏菊,香橙螃蟹,无一不起秋兴。

  螃蟹这个东西,本身就有独特的鲜味,不用盐不用醋,空口单吃,就足够美味。用姜醋之佐,不过是去腥辟寒,于其味并无多大增益。宋朝的人吃得讲究,用橙为盒,以此蒸蟹,用甜去腥,正是水果入馔的绝妙之处。橙香蟹味共冶于一小盏橙内,香甜鲜净,观之可喜,食之有趣。

  宋人吃蟹,橙是标配。有一本专著名叫《蟹略》,凡四卷,从产地到用具再到赋咏,记录了当时与蟹有关的种种“周边”。多爱吃蟹的人才能写得出这样的书啊,可以号称“蟹痴”了。

  看完书,我得出的结论是,那时的人都是急性子,吃蟹讲个“快”字,吃蟹吃的是蟹生。他们进了馆子,一边抬脚上楼,一边吩咐店小二:有田里才上的大螃蟹来二斤,把店里最好的酒打二角。他这里点好菜,洗个手坐下,蟹已经端上桌了。这个蟹就叫“洗手蟹”。我们现在吃阳澄湖大闸蟹,生怕有寄生虫,定要放在蒸锅里蒸上足足二十分钟,性急的人早等不得了,他们适合穿越到宋朝去吃蟹生。

  剁开的蟹块里只放盐和酒,佐以姜末和橙粒随桌上碟,这就叫蟹生,又叫洗手蟹——但这是洗手蟹“2.0 版”。“3.0 版”的是螃蟹斫开来,除了橙粒增甜、大红袍花椒开胃之外,还要浇点梅卤以代替盐。不管哪一版,橙是必不可缺的。

蟹酿橙:甜橙一只,从三分之二处剖开,取出果瓤,填入蒸熟的蟹肉,淋上橙汁,蒸热,酱醋蘸食。

  宋人吃蟹配橙,在宋诗中屡见,看多了仿佛一手的螃蟹腥香,非橙不能洗。“叶浮嫩绿酒初熟,橙切香黄蟹正肥”“蟹螯得橙齑,风味正如许”“霜橙荐紫蟹,水藕浮琼醅”“万里江湖秋思动,捣橙和蟹荐新醅”……老饕苏东坡除了说橙黄橘绿要记取,还说过紫蟹要常忆念:“红叶黄花秋正乱,白鱼紫蟹君须忆。”——他老先生不能忘的东西也太多了。

  也许就因为世间美物太多,种种都是魔障和考验,都是过眼的云和烟。在经历过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后,生命走到终点,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谁知道哪一些才是该记得的呢。苏东坡弥留之际,维琳大师在他耳边说:“端明宜勿忘西方。”黄橙紫蟹都可以忘,西方世界不能忘,要想着去。他说:“个里着力不得。”那个世界也许果然有,但心心念念想着那个世界却不是自然之法,是强求,是过于着力。此时好友钱世雄在旁大声说,先生一生践行,此时更应该着力。他回答:“着力即差。”

  《心经》有谒:“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,远离颠倒梦想,究竟涅槃。”——没有忘不了的,没有畏惧的,这才是佛法的静寂之所。钱世雄的理解是要着力,但苏轼的境界要高出许多:着力就差了,就是挂碍;不着力,无挂碍,终得解脱。

  宋人吃蟹用橙,那是跟唐人学的。杜牧有诗说:“越浦黄柑嫩,吴溪紫蟹肥。”黄柑紫蟹,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写诗对仗。紫蟹斫了做蟹生,黄柑剥了拌蟹肉,用柑橙的香甜微酸刺激味蕾,带出蟹肉本身的鲜甜。不必姜醋,何须紫苏,盐酱更是与之绝缘,鲜活的大螃蟹,就该只用黄柑绿橙。

甜橙,芸香科柑橘属植物。花白而芳香,果甜而多汁。秦岭以南广泛种植。


  到元代,煮蟹的方法和现代相近了,各种佐料都要加,口味比较重。倪瓒在《云林堂饮食制度集》中讲怎么煮蟹:

  用生姜、紫苏、橘皮、盐同煮,才火沸透便翻,再一大沸透便啖。凡煮蟹旋煮旋啖则佳。……捣橙齑醋供。

  倪瓒是无锡人,他那时候吃的蟹也是从太湖打捞上来的。七百多年前,蟹是放在加了姜、紫苏、橘皮和盐的水里煮,吃的时候配橙齑和醋。

  上个蟹季,有朋友做东,召集了三五好友在苏州平江路吃蟹,朋友又带了朋友,到齐后济济一堂,有十七八人之多。各种菜流水价上,一边还有评弹演员唱《七里山塘》作陪。席末端上来的是三大盘阳澄湖莲花岛的大闸蟹,每盘有二三十只。红通通的蟹堆在盘上,好看杀人。大家手取一只,慢慢剥食,都赞这蟹好,肉甜黄满,连螯钳和足尖里都满满是肉。说起煮蟹之法,主人家说,他们都是放水里煮,水里就放点姜、酒、紫苏叶子。吃的时候什么都不蘸,姜醋碟子完全不用。吃完了上一大盆甜姜醋——熬制方法每家各有不同——每人喝两碗,用来祛寒。

  那一大盆甜姜醋我喝了两碗,确实好喝。熬得酽酽稠稠的,又有醋香又有姜味,微酸微辣,甜度适宜,绵软醇厚,平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甜姜醋。喝完我几乎想问东家讨要方子,好容易才忍住了。



  在中国最负盛名的产蟹圣地,蟹是煮着吃的。煮蟹的汤沿用的是元代留下的方子。除了橙齑,其他都保持原样。这样的依稀古风也就苏州这样的城市才能保存,上海蟹席上只懂摆弄蟹八件,追求的是仪式感和琐碎的繁缛细节,表达的是“我很懂经”——一种流于表面的浮夸。而真正的“懂经”是那一盆醋香绵长、姜味温和的甜姜醋,这是积年的行家才有的家底。这种传统遗失已久,即使是《红楼梦》里大观园吃蟹,也没有紫苏橙皮水煮蟹了。宋亡以后,吃蟹的方法都变了。

  宋末元初,南宋遗民王沂孙等十四位词人把平时作的词编了个集子,叫《乐府补题》,所咏无非莲、莼、蟹、蝉等物。看似风月,但物是人非,家国之愁并秋风而起。吕同老《桂枝香》讲吃螃蟹:

  犹记灯寒暗聚,簖疏轻入。休嫌郭索尊前笑,且开颜、共倾芳液。翠橙丝雾,玉葱浣雪,嫩黄初擘。

  “簖”就是竹闸,蟹塘里拦在水道闸口防止螃蟹逃逸的竹编工具——大闸蟹的“闸”便是从“簖”字而来。“郭索”形容螃蟹爬行的动作和声音。宋朝张端义著《贵耳集》中有云:“庐山偃蹇坐吾前,螃蟹郭索来酒边。”

  “郭索”这个词流传得比蟹橙久。明朝的苏州人沈周有画作传世,曰《郭索图》。小幅盈尺,画清水大闸蟹一只,斜咬一根稻穗,足健螯举,横过画面。只有知道“郭索”之意,观画时才能哦一声,了然于胸。

  知道了“簖”和“郭索”是什么意思,就明白这是一首讲吃蟹的词。再看词里的字词组合“芳液”“翠橙”“浣雪”“初擘”,不由得想起“并刀如水,吴盐胜雪,纤手破新橙”来,顿时感觉这蟹是李师师弄给宋徽宗吃的。

  简直太有情调了。

      ——摘自《食其果》



山东文艺出版社

作者:蓝紫青灰

定价:39.00元

出版时间:2017年7月


图书简介

  各色果实是最为常见的食物之一,春有樱桃青梅,夏有木瓜凤梨,秋有鸡头菱角,冬有赤豆紫栗,我们都熟悉之极。本书即按春夏秋冬,分为四章,写时令果肴,为果实的吃法提供了更为丰富多彩的可能。这些生啖、炒制、水煮之外的吃法并不是凭空而来,而是来自古书的记载或者各地人民的实践。作者将这些并不广为人知的果馔汇聚一书,从盛唐时代的樱笋宴,写到寻常百姓家寒冬炉边的芋头栗子,解读这些果实的厨中风味和文化印记。


编辑荐语

  本书是蓝紫青灰“色•味”系列的第三册。植物和食物可以是日常的,是寻常之物,也可以是诗意的,是内蕴丰富的。在平庸的日常当中寻求传奇往往事与愿违,但是当你具备了丰盈的内心和发现的眼睛,生活就可以变得有声有色、有滋有味。上一册《花为馔》讲吃花,这一册讲吃果。种种吃法并不是刻意求奇,而是皆有来历。在对史料的抉剔中,在游历的见闻中,在作者的厨中实践中,可见历史的细节、生活的细节。作者蓝紫青灰闲闲道来,举重若轻地写出绚烂优雅的中华文化之美。

      ——责任编辑 李玉玲





供稿:一编室

策划:数字出版部

编辑:Quin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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